初春的东北,天黑得总是格外早一些,还没到六点钟,窗外的天色就已经擦黑了。
王成的母亲轻轻叩响了儿子的房门,带着些许小心:
“成子,饭妈给你做好了,搁桌上了,你趁热出来吃一口吧。”
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传来王成极不耐烦的回应。
“知道了!”
声音沙哑,透着一股子烦躁。
“你放那儿赶紧走吧,我自己会弄,不用你管!”
王母在门外叹了口气,声音不大,却充满了无奈。
儿子这份在监狱当狱警的工作,在亲戚邻里眼中也算是个体面差事,狱警也是警,地地道道的铁饭碗。
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王成的性情就变得越来越急躁,点火就着,和家里说话也总是横眉竖眼的。
她也说不得什么重话,怕刺激到他,放下温在碗里的饭菜,王母又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,回家去了。
昏暗的灯光下,王成独自坐在床边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,他的面前,那张有些破旧的单人床上,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沓崭新的百元大钞。
红色的票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晃眼。
这些钱,他已经翻来覆去数了不下上百遍了,搓的自己指纹都快搓没了。
不多不少,整整五十万。要知道,这可是零五年的年初,五十万现金对于雪砬子县这种小地方的普通人家来说,几乎是一笔天文数字。
就像他现在住的这套五六十平米的破旧平房,这五十万,怕是能买下十二三套,还能剩下不少富余。
面对这堪称泼天的财富,王成的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,像是打翻了油盐店,什么滋味都有。
既兴奋又惆怅。
兴奋的是,自己一夜之间就赚了这么多巨款,只要还了债,他就彻底无债一身轻了。
那些日夜不休的催债电话,那些堵在家门口的狰狞面孔,那些让他夜不能寐的恐惧,终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。
让他惆怅的是,这笔钱,他王成真的一分都落不到自己手里,一分都花不了。
他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,帮着王文武那个王八蛋干了脏活,作为监狱的狱警,是他亲手把那把磨尖了的塑料勺子柄带进了监区,交到了那个亡命徒的手里,这才换来了这五十万的“辛苦费”。
可这么一大笔用命换来的钱,明天一早,就要原封不动地交到放高利贷的那帮畜生手里,他连给老娘买件新衣服的钱都留不下。
“嗡嗡……”
床头柜上,那只旧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,屏幕在黑暗中亮起,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的号码。
王成不耐烦地抓起手机,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,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。
“王成,钱准备好了没有?别忘了,明早八点,我准时到你家楼下取钱。少一毛钱,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,别怪我们哥几个嘴不严,把你这点破事都抖出去。”
王成强压下心头的火气,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
“放心,不用你们提醒,一分都不会少你的,老子现在,不差钱。”
挂断电话,王成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床上,他明明只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,辗转几手,利滚利,竟然像雪球一样滚到了五十万。
那些催债的电话如同催命符一般,搅得他日夜不宁,偏偏这些事情又不敢让上岁数的母亲知道,怕她担心。
这段日子,他整个人都快被这暗无天日的债务逼疯了。
他烦躁地抓了抓本就不多的头发,看了看手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,晚上七点零三分。
距离明天早上八点,还有将近十三个小时。
十三个小时……
一个疯狂而诱人的念头像毒蛇一样,猛地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,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。
要不……要不拿着这钱,去附近的场子搏一把?
这个念头一出现,就如同燎原的野火一般,再也无法遏制。
五十万的本金啊。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起摆在赌桌上。
哪怕……哪怕他不全压上去。就拿十万,不,五万!
只要赢回五万块,他就立刻收手。五万块,够他还掉最初的本金,剩下的还能给老娘改善改善生活。
万一,万一要是手气不好输了呢?
那就再压十万!
五十万的本,总不可能一把都赢不回来吧?
之前的几次,他之所以输得那么惨,归根结底,不就是因为赌到最后本金不够了,想翻本都没机会吗?
这次不一样了,这次他手上有足足五十万的现金!
他也不贪心,真的,就赢五万。赢到五万块,他马上就走,绝不恋战。
不为别的,就当是给自己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和提心吊胆的一点补偿。也算是……也算是给老娘买点好吃的,尽尽孝道。
刚才那么大声吼她,王成心里其实也有些过意不去。
呵呵,赌徒总是能为自己重新回到赌桌上,找到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。
就这么患得患失,天人交战了足足有半个多钟头。王成猛地一咬牙,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血红。
他一把抓起床上的帆布包,将那五十沓崭新的钞票一股脑地塞了进去,沉甸甸的,压得他胳膊都有些发酸。
拉上拉链,背起鼓鼓囊囊的包,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,猛地拉开了房门。
然而,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就在他走出房子的不久,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。
还不等王成反应过来,一根冰冷而粗糙的麻绳,已经闪电般套上了他的脖颈,猛地收紧。
王成只觉得喉咙一痛,呼吸瞬间被截断,那黑影动作迅猛而老练,手臂肌肉贲张,反手一扭。
王成那一百好几十斤的身体,竟然被硬生生地提离了地面,双脚在半空中徒劳地乱蹬着,窒息的痛苦如同潮水般涌来。
只需要不到一分钟,这个刚刚还幻想着靠赌博翻身的狱警,就会彻底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。